哈德森太太忙碌地在小小的餐桌上布置豐盛的早餐——一壺香醇的紅茶,表面金黃的烤吐司以及酥脆泛著漂亮油脂光澤的煎培根,還有繪著粉紅花邊的白瓷小碟子盛裝的、新鮮帶著微微香氣的奶油。
「謝謝你,哈德森太太。」我放下早報在桌邊坐下,小心的將餐巾抖開,防止毛料西裝褲以及格紋毛尼背心沾染任何湯汁。
「噢!謝謝你!親愛的哈德森太太!」僅披著和服、裡面還穿著睡袍(註)的福爾摩斯隨手將另外半份早報——從我手中搶去的半份——往長椅上一丟,也在餐桌邊坐了下來,卻又立刻對著餐桌上的餐點皺起眉頭:「今天是水煮蛋嗎?」
「是的,福爾摩斯先生。」哈德森太太端著餐盤站在房門口正準備下樓:「有甚麼問題嗎?」
「不!不!不!」福爾摩斯似乎有點煩躁的揮揮手:「我對水煮蛋沒甚麼問題!但是!我親愛的哈德森太太!你總是一邊烤吐司煎培根一邊煮水煮蛋——這裡所當然的也沒甚麼問題!但是——」福爾摩斯抖開餐巾在空中揮了揮:「但是啊!我親愛的哈德森太太!一心二用的結果是——你的水煮蛋總是過老!這當然也沒有甚麼問題——」
「哈德森太太,」我說:「我覺得這水煮蛋挺好的。你先下去準備罷!今天是肉攤送貨來的日子罷?」
哈德森太太離開後,福爾摩斯揮舞著湯匙說:
「我親愛的華生!你真的覺得這水煮蛋挺好的嗎?」
「福爾摩斯!」我嘆了口氣:「哈德森太太是我見過最好又最有耐心的房東,她不但容許你在房間裡做實驗甚至打靶,還每天為我們準備如此豐盛的早餐。我實在不覺得、有必要為了一顆小小的水煮蛋找她麻煩。」
「噢!我親愛的華生!」福爾摩斯開始用湯匙輕敲蛋殼:「我不是找可憐的哈德森太太麻煩,而是我喜歡優雅的吃水煮蛋!而優雅食用水煮蛋的關鍵,就是恰當的控制水煮時間。時間太長太短都不宜,因為不恰當的時間會導致我無法優雅、漂亮又完整的取下蛋殼!無法完美的取下蛋殼便無法優雅的吃蛋,所以——」福爾摩斯敲完蛋殼,小心翼翼的用他修長的手指取下蛋殼,在露出半個渾圓白皙的蛋白後,他一雙被稱為「警犬」的細長雙目露出勝利的光芒看向我:「我親愛的華生,你說,我說的有錯嗎?」
「福爾摩斯,我只知道、這顆哈德森太太的水煮蛋並沒有讓你無法優雅的食用它。」我又嘆了一口氣,知道與這位偵探爭辯是不智之舉,於是企圖轉換話題:「早報上有甚麼有趣的新聞嗎?我是說,你那半份。」
看早報是偵探每日的行程,不過,當他沉溺於案件時,便由我來告訴他早報上的新聞,有時,他也會要求我為他朗讀上面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。
「噢!沒甚麼有趣的事情!多半是哪一位年輕的子爵陷入愛河、打算娶哪一位美麗的淑女一類的羅曼史。」福爾摩斯揮揮手:「看來,我們有一陣平靜的日子可以過了。」
提到平靜,讓我想起了一件事。我放下手中的刀叉,拿起潔白的餐巾將嘴上的油漬擦乾淨,然後問道:
「福爾摩斯,你曾告訴我,在你掉下瀑布消失的那段日子,曾經想要寫信給我,雖然你最後始終沒有給我捎來隻字片語,但,你究竟有沒有提筆寫下任何字呢?」
問完後,我發現偵探似乎與平常不太一樣。原本正在喝茶的偵探,眼角露出享受紅茶美味的愉悅,這一刻,卻表現出紅茶相當難喝的表情,筆直、漂亮的鷹勾鼻硬生生的擠出幾道皺摺。
「福爾摩斯?」
「噢!我親愛的華生!」偵探嘆了一口氣,放下手中的茶杯:「你究竟想要問甚麼呢?」
「我只是想知道、你究竟有沒有寫下任何東西,而你當時最想告訴我甚麼事情,還有你是否真的有寫信給我罷了。」
福爾摩斯拿起叉子撥弄盤子中的培根,又嘆了口氣:「我親愛的華生啊!我已經告訴你,我沒有捎信或發電報給你,是為了隱藏我的蹤跡,縱使我幾度提筆,希望讓你——我的摯友兼好夥伴——知道我一切平安,但是我也同時知道,任何的消息都有可能為我們招來無法預期的危險,既然如此,我又怎麼可能留下任何的字句給你呢?」
「啊哈!」我挑眉,因為抓住偵探的一點語病而有點開心:「你說不可能留下任何字句,這並不代表你不曾寫下任何東西!福爾摩斯,我的摯友,你終究還是念著我而寫下信了罷?你究竟寫下甚麼呢?」
「我親愛的華生啊!」偵探似乎很頭痛:「你究竟想要問甚麼呢?」
「不問甚麼別的」我端起我面前的紅茶,愉悅的說:「就說說你當時最想告訴我的事罷!」
偵探偏過頭,再度用他那警犬一般的雙眼盯著我看一陣之後,再度嘆了口氣,露出一抹微笑,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:「我放棄!我親愛的華生,就讓我一件一件慢慢告訴你罷!你想要先從哪一封信開始說起呢?」
註:十九世紀末,男仕尚未流行穿著上下兩件式的睡衣與睡褲,一般中產階級的紳士仍然穿著長至腳踝的長袍做為睡衣,所以,這裡才會用「睡袍」一詞。至於,睡袍裡面穿甚麼.......就......大家自行想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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